娶了纪如珍之后,她也温柔体贴的很,只是什么事都是让婢女去准备,始终少了一点些什么。
陆景云在提笔作画的时候,不自觉勾勒出春枝的眉眼,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,轮廓已成。
他怕被纪如珍看见,立马就提笔沾墨,把画弄花了。
而桃花巷那边,春枝和霍峥用过午饭,一个洗碗,一个刷锅。
霍峥忽然问春枝,“你每天去西街出摊,那边人很多?”
春枝道:“西街整条街都是卖东西的,人当然多了。”
霍峥默然片刻,像是在思考什么。
春枝问他:“是不是一直在家里待着养伤太闷了?明天出摊的时候,我带你一起?”
霍峥抬眸看她,“什么叫带我一起?”
“我去卖豆腐,你去随便逛。”春枝道:“放心,我说了我养你,不会让你跟着我卖豆腐的。”
霍峥顿时:“……”
第二天霍峥也起了个大早,春枝做好豆腐准备出摊的时候,他正好走出屋子。
春枝看他出来了,同他说:“从桃花巷去西街得走一段路,你还是坐轮椅去吧。”
用拐杖撑着走路,只能是短距离行走,要是走很一段路还是会累的。
霍峥将拐杖搁在墙角,坐上轮椅跟春枝一起出门。
春枝有些吃力地推着板车,心情却很好,在晨光依稀间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去西街。
霍峥推着轮子,跟在她身边。
春枝一边推板车,还一边跟他说话,“我今天带你走一遍,往后你可以起晚一点再去了。”
霍峥只是想知道南州百姓是怎样生活。
临水镇是否像其他地方一样民田被占用,冤案频出。
春枝却以为他是在家养伤太闷了。
霍峥也没解释,推着轮椅走了很久,终于到了西街。
天光还未大亮,但整条街上的摊贩都已经忙碌开了。
春枝推着板车来到固定位置,跟边上卖饼的张大娘打了个招呼之后,就麻利地开始摆出豆腐。
霍峥将轮椅停在春枝边上,看着她忙活。
张大娘一看霍七也来了,笑着说:“霍郎君也来啦。”
霍七点点头,“张大娘好。”
春枝闻言有些惊诧:“你知道这是张大娘?”
她没记错的话,霍七只在成亲那天见过张大娘。
只见过一面的人,他竟然就记住了。
霍峥道:“我没失忆,自然记得。”
春枝笑道:“你这是过目不忘啊。”
霍峥不以为然道:“这有什么?”
他背文章才是真的过目不忘。
春枝刚出摊没多久,就陆续有人来买豆腐了,人人看到坐在她身边的霍七都要问一句“春枝,这就是你新婚夫婿吧?”
问完了,还得再夸一句“长得真俊!”
又格外喜欢热闹的,还要加一句,“比状元郎还俊。”
春枝怕霍七尴尬,把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递给他,“你没事不要坐在这里被人围着看了,去前边转转,有什么想买的尽管买。”
霍峥不接,“你赶我走?”
他都没嫌弃坐在豆腐摊边上丢脸,春枝竟然让他不要坐在这里。
“我哪有赶你?”春枝把钱袋子塞进他手里,“我是看你坐在这里无事可做,不如去前边逛逛,想吃什么也买些来吃。”
春枝每天一大早就出摊,所以早饭都是顾不上吃的。
前几天还帮霍峥做了早饭留,今儿来不及,本就打算来了西街让他自己去买。
霍峥听到这话,才相信春枝没有赶他。
他问春枝,“你喜欢吃什么?”
“前面李记的包子。”春枝说:“肉包最好吃,菜包也不错,你看着买吧。”
《当我诈死离开后,王爷吐血求我回来无删减全文》精彩片段
娶了纪如珍之后,她也温柔体贴的很,只是什么事都是让婢女去准备,始终少了一点些什么。
陆景云在提笔作画的时候,不自觉勾勒出春枝的眉眼,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,轮廓已成。
他怕被纪如珍看见,立马就提笔沾墨,把画弄花了。
而桃花巷那边,春枝和霍峥用过午饭,一个洗碗,一个刷锅。
霍峥忽然问春枝,“你每天去西街出摊,那边人很多?”
春枝道:“西街整条街都是卖东西的,人当然多了。”
霍峥默然片刻,像是在思考什么。
春枝问他:“是不是一直在家里待着养伤太闷了?明天出摊的时候,我带你一起?”
霍峥抬眸看她,“什么叫带我一起?”
“我去卖豆腐,你去随便逛。”春枝道:“放心,我说了我养你,不会让你跟着我卖豆腐的。”
霍峥顿时:“……”
第二天霍峥也起了个大早,春枝做好豆腐准备出摊的时候,他正好走出屋子。
春枝看他出来了,同他说:“从桃花巷去西街得走一段路,你还是坐轮椅去吧。”
用拐杖撑着走路,只能是短距离行走,要是走很一段路还是会累的。
霍峥将拐杖搁在墙角,坐上轮椅跟春枝一起出门。
春枝有些吃力地推着板车,心情却很好,在晨光依稀间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去西街。
霍峥推着轮子,跟在她身边。
春枝一边推板车,还一边跟他说话,“我今天带你走一遍,往后你可以起晚一点再去了。”
霍峥只是想知道南州百姓是怎样生活。
临水镇是否像其他地方一样民田被占用,冤案频出。
春枝却以为他是在家养伤太闷了。
霍峥也没解释,推着轮椅走了很久,终于到了西街。
天光还未大亮,但整条街上的摊贩都已经忙碌开了。
春枝推着板车来到固定位置,跟边上卖饼的张大娘打了个招呼之后,就麻利地开始摆出豆腐。
霍峥将轮椅停在春枝边上,看着她忙活。
张大娘一看霍七也来了,笑着说:“霍郎君也来啦。”
霍七点点头,“张大娘好。”
春枝闻言有些惊诧:“你知道这是张大娘?”
她没记错的话,霍七只在成亲那天见过张大娘。
只见过一面的人,他竟然就记住了。
霍峥道:“我没失忆,自然记得。”
春枝笑道:“你这是过目不忘啊。”
霍峥不以为然道:“这有什么?”
他背文章才是真的过目不忘。
春枝刚出摊没多久,就陆续有人来买豆腐了,人人看到坐在她身边的霍七都要问一句“春枝,这就是你新婚夫婿吧?”
问完了,还得再夸一句“长得真俊!”
又格外喜欢热闹的,还要加一句,“比状元郎还俊。”
春枝怕霍七尴尬,把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递给他,“你没事不要坐在这里被人围着看了,去前边转转,有什么想买的尽管买。”
霍峥不接,“你赶我走?”
他都没嫌弃坐在豆腐摊边上丢脸,春枝竟然让他不要坐在这里。
“我哪有赶你?”春枝把钱袋子塞进他手里,“我是看你坐在这里无事可做,不如去前边逛逛,想吃什么也买些来吃。”
春枝每天一大早就出摊,所以早饭都是顾不上吃的。
前几天还帮霍峥做了早饭留,今儿来不及,本就打算来了西街让他自己去买。
霍峥听到这话,才相信春枝没有赶他。
他问春枝,“你喜欢吃什么?”
“前面李记的包子。”春枝说:“肉包最好吃,菜包也不错,你看着买吧。”
她觉得霍七好像不太高兴。
方才霍峥要对陆景云和纪如珍动手的时候,春枝拦住了他,还喊他“夫君”。
霍峥依旧沉默不语。
春枝放下团扇,转头看向霍七,“是不是因为我喊你夫君,你不高兴了?”
说好了假成亲。
她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夫君。
春枝解释道:“当时院子里人太多了,我一紧张就喊错了……”
“喊错了?”霍峥道:“我对陆景云动手,你紧张什么?你到现在还喜欢他?”
春枝连忙道:“怎么可能?”
霍峥眸色如墨地看着她,“那你紧张什么?”
“我自然是紧张你啊。”春枝对上他的视线,眉眼认真道:“你伤的那么重,若是动手的时候伤上加伤,那可如何是好?”
霍峥顿了顿,“所以……你不是紧张陆景云,你是紧张我?”
“不然呢?”春枝微微歪头,看着眼前的男人,“而且他是状元郎,他夫人是丞相侄女,咱们只是普通百姓,得罪了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……”
她跟霍峥说了一大堆话。
霍峥却只听进去了那一句“我自然是紧张你啊”。
案上喜烛高燃,两人坐在红罗帐里,极其简单的布置,却是霍峥生平头一次‘成亲’。
他不说话,春枝就自顾自起身坐到铜镜前开始卸去钗环,有支簪子缠了一缕发丝,她自己看不到,不好解开,便喊了声“霍七,你来帮我一下。”
霍峥起身走到铜镜,看着镜中一双璧人,犹如佳偶天成,微微有些失神。
春枝不知道霍七在看什么,见他过来了却没有帮忙,不由得又说了一遍,“簪子上挂了头发,你帮我解一下。”
霍峥伸手将缠绕在簪子的发丝一圈一圈解出来,然后取下发簪递给春枝。
这个举动像极了新婚夫妻对镜缠绵。
春枝将簪子收进抽屉,朝他笑了笑,“多谢了。”
霍峥移开目光没有看她。
外头有人大声喊:“新郎官这么早在洞房做什么?出来喝酒啊!”
已经成亲的汉子们自然知道这时候新郎官是不愿出去的,个个哈哈大笑。
但洞房里的气氛太过旖旎,霍峥待在屋里,只觉得浑身热气上涌,他转身往屋外走去。
“霍七。”春枝喊了他一声,“你身上还有伤,少饮些酒,能不喝就不喝。”
霍峥“嗯”了一声,推开屋门往外走去。
院里只摆了两桌喜酒,热闹劲儿却一点没少,众人看新郎官出来,立马就招呼他喝酒。
张大娘和李大娘他们拦了拦,说新郎官身上有伤,不能多喝,让众人都悠着点。
喜宴散时,已是夜半。
霍峥被众人送回洞房,送到了春枝床上……
春枝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,还没睡下,直到众人把霍峥送进来。
这些人闹哄哄地来,闹哄哄地走。
春枝伸手去摸霍七的额头,微凉的指尖刚碰触了男人燥热的肌肤,就被他握住了手腕。
“霍七……你弄疼我了。”
男人手劲很大,春枝的手腕被握得生疼。
霍峥睁开眼看着她,慢慢地松了手。
“你喝了多少酒?”春枝道:“不是跟你说了,身上有伤,不能多喝吗?”
霍峥缓缓坐了起来,“没喝多少。”
春枝见他神色清明,不像喝醉了的样子,方才那样明显就是装的。
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,端到霍七面前,“喝点水。”
霍峥伸手接过茶杯,饮尽了杯中水。
春枝问他:“还要吗?”
霍峥:“嗯。”
春枝又给他倒了一杯,这次霍峥只喝了半杯。
她看他不喝了,就接过茶杯放在了桌子上。
春枝也没想到霍七会忽然出来,她明明跟他说过有人来了,让他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的。
李大娘和李峻看了霍七两眼,便将目光移到了春枝身上。
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的。
霍峥的视线也停留在春枝这里。
正午阳光浓烈,洒落院落间。
几人落在春枝身上的目光也如有实质一般。
春枝不知怎么的,忽然有那么一点藏了野男人在家里,被人发现了的窘迫与心虚。
她连忙解释道:“李大娘您别误会,他叫霍七,前两天晕倒在我家门口,我看他伤的不轻就把他救了回来……”
春枝是个姑娘,她既然这样说了,那定然不会有假。
李大娘不疑有他,当即道:“春枝啊,不是我说你,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随随便便救一个男人回来,且不说他可能是个坏人,即便是个好的,你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,跟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,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,也实在不像话。依我看,还是趁早把人送走的好。”
霍峥闻言眉头微皱,心中很是不悦。
怎么什么人都能管到春枝头上?
还要把他送走,这什么人啊,就来做别人的主了。
春枝道:“我这有两间屋子,他住一间我住一间,也没妨碍的,等他伤好了,我立刻就让他走。”
李大娘还想再说什么。
霍峥忽然开口道:“你不是说要跟我成亲吗?”
李大娘“啊”了一声,“春枝,你……你不是、不是看中我们家李峻了吗?”
李峻也有些急了,“春枝姑娘,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?”
春枝也不知道霍七抽的什么风。
昨天跟他商量假成亲的时候,这人一脸不愿意。
怎么现在又……
又跑来捣乱!
春枝道:“官府只给了我三天时间,今天已经是第二日,我、我怕来不及,所以……”
霍峥道:“所以你光撒网,捞住哪个,就跟哪个成亲?”
“不是……”
春枝不好当着李大娘他们的面,说跟霍七提的明明是假成亲。
偏偏霍七像是捉住了给他戴绿帽的娘子一般咄咄逼人。
李大娘的目光在春枝和坐轮椅的男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,不得不说这男人生的着实俊美,连状元郎在他面前都要略逊一筹,更别说她这个成天打鱼晒网,皮肤黝黑的娘家侄子了。
光看脸的实话,根本没法比。
但这男人长得再俊也是个坐轮椅的残废。
李大娘连忙劝道:“春枝啊,女子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,你可不能光图男人的相貌好,长得俊俏又不能当饭吃。我们李峻虽然模样没有那么好,但为人老实,干活又麻利,挑夫君就要挑他这样的……”
春枝轻声道:“我知道的,李大娘,您和李大哥先回去吧,我先跟他先说清楚。”
“行,那我们先回去。”李大娘说:“官府给你的三天时间,可只剩下一天了,今儿天黑之前你可得给我一个准信,这成亲可是大事,即便是简简单单拜个天地、摆两桌喜酒,也要提前筹备的。”
春枝“嗯”了一声,送李家姑侄往外走去。
李大娘回家前还拉着春枝说了好些话,什么“越好看的男人越靠不住,你看状元郎。”
还有“这男人来历不明,哪有我家李峻这样知根知底的靠谱?”
甚至还说:“你看他伤的这么重,说不定以后都要坐轮椅,即便你能干也不能一直养着他不是?”
反正她家李峻千好万好,屋里的这个男人除了一张俊脸,哪哪都不行。
春枝好不容易才把李大娘和李峻送走,关上院门,走回院子里,就看见霍七面沉如水,一张俊脸已经黑如锅底。
“那什么……”春枝试图解释道:“李大娘只是有些防人之心,没有恶意的。”
霍峥抬眸看着春枝,语气生硬道:“你不是要跟我成亲吗?”
春枝没想他再次开口,还是这么一句。
“是假成亲。”她忍不住纠正道:“而且你也没答应。”
霍峥剑眉微皱,“我不答应,你就去找别人?”
“你不答应,我只能去找别人……”
春枝觉得男人这话问的简直莫名其妙。
只是她能跟霍七提假成亲,却不能跟周员外、楚公子或是刚才的李峻提假成亲。
因为他们都是临水镇的人,娶媳妇就是为了一起过日子,传宗接代。
只有她眼前的这个霍七是外来人。
伤好之后,就会离开这里。
若能跟霍七假成亲,瞒着所有人躲过这次牢狱之灾自然是最好的。
所以霍七是春枝的首选。
可他若是真的不愿意,春枝也只能嫁给别人。
霍峥没好气道:“你就这么急?”
“我当然急啊。”春枝道:“官府给的三日之期,就只剩下一日了。”
她小声说:“敢情马上要交罚金,被官差抓去坐牢的人不是你。”
霍峥耳力甚佳,连春枝的小声嘀咕也听得清清楚楚,顿时:“……”
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。
春枝走到他跟前,轻声问道:“所以,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假成亲?”
霍峥不答反问道:“我刚才要是没出来,你是不是就答应嫁给那个姓李的了?”
春枝沉默片刻,“嗯”了一声。
在仅有的人选里,李峻已经算是她最好的选择了。
霍峥从来没有想过,有朝一日,他会被人和一个渔夫放在一起做比较。
这姑娘做事真够利落的,这个不成,马上就下一个。
霍峥想光冲着那个大娘还不是春枝的长辈,就要做她的主让他走这事,也不能让春枝嫁给那个姓李的。
但他也是平生第一次成亲。
哪怕是假的,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。
春枝暗自打量着霍七的神色,轻声问道:“你是不是改了主意,又愿意了?”
霍峥想点头,心里又有点别扭,仰头望天道:“你还不快点求我?”
春枝意会,立刻从善如流道:“求求你了,霍七、霍大哥……你就跟我假成亲吧。”
霍峥扫了她一眼,“既然你这样诚心诚意地恳求了,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做几日假夫妻。”
春枝看着他,嗓音微冷道:“不管我相不相信,你都已经另娶她人。”
陆景云还想再说什么。
春枝道:“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,你走吧,以后不要再来找我。”
不管从前她有多期盼跟陆景云正式结为夫妻,现在的她都不会跟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。
“春枝……”陆景云低声喊她,“你当真如此狠心?”
“我狠心?”
春枝都被他气笑了。
大概伤心到了一定程度,情绪是会乱套的。
她问陆景云,“你来找我,到底想做什么?”
陆景云凝眸看着她,“春枝,我想带你回家。”
“回家?”
春枝想起九岁那年,自己被人贩子拐了,途中却因为高烧不退被丢下,她蜷缩在大街上等死,又饿又冷,是陆景云救了她。
那时候还是少年的陆景云背着她,对她说: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于是,她在陆家一待就是十年。
她因为高烧不退,忘记了九岁之前的事,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。
连春枝这个名字都是陆景云给她取的。
他说“春枝”这个名字取自王维的诗,“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”
那时候的春枝还不知道什么是相思。
她只知道陆景云待她很好,到陆家之后,她有屋子住,有热汤饭吃。
陆景云还教她读书识字。
街坊邻居取笑陆景云给自己捡了个童养媳,陆景云也不恼,还说“我捡的,自然就是我的”。
他这样说,便是认下了她这个童养媳。
春枝从那时候起,便知道等她长大,就会嫁给陆景云,做他的妻子。
可现在,陆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。
春枝努力压下满脑子的回忆,哑声道:“这里才是我的家,你走吧。”
陆景云道:“这哪里有个家的样子?你跟我回去,我……我跟夫人好生商量一番,娶你做平妻。”
哪有什么平妻,不过是说得好听点的妾。
春枝清醒得很,根本不接陆景云的话。
陆景云还以为春枝已经心生动摇,当即又道:“夫人出身高门,只是性子略微骄纵了一些,其实心地不坏,只要你给她赔个罪,哄她高兴,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的。”
他说:“我会护着你,等我在京城拼出一番天地来,你就不用再看她的脸色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春枝实在听不下去了,抬手指着门,怒声道:“你走!你走啊!”
“春枝……”
陆景云不明白春枝为什么忽然翻脸。
这次春枝不等他说什么,直接就推着他往外走,将人推到门外之后,她一把将门关上,背靠着门板,仰头望天。
泪水在眼眶里蓄满,春枝仰着头,想把眼泪倒回去,不肯让眼泪落下来。
她不知道陆景云是什么时候变了的。
明明他少年时温柔又良善,有凌云壮志,有八斗之才。
而现在,只剩权衡利弊,满心算计。
春枝靠在门板平复了许久,想起屋里还有一个男人,这才抬袖抹了一把眼泪,回屋继续去做衣裳。
霍峥坐在轮椅上看着春枝跟人争吵,看着她靠在门板上强忍着不哭,现在居然又开始做衣裳了。
这姑娘……
堪称心性坚韧,非同一般啊。
他拿着春枝刚买回来的伤药,准备自己换药,可背上的伤自己处理起来多有不便,于是霍峥推着轮椅到小屋门口,轻轻叩了两下门。
春枝抬眸看向他,“有事?”
“换药。”
霍峥意简言骇道。
春枝放下针线,走到霍峥前面,“你先进屋。”
霍峥推着轮椅进了隔壁的小屋,春枝找了些白布出来,跟着过去。
她进去的时候,霍峥已经在脱衣裳了。
春枝入内,看到的就是男人健壮的胸膛,缠在伤口上的白布已经渗出不少血迹。
看起来有些骇人。
亏他能忍到现在才换药。
春枝上前道:“裤子也脱了。”
男人的腿也伤得不轻。
不然春枝也不会把轮椅搬出来给他。
霍峥看了她一眼,解开腰带,把裤子也褪了下来。
衣物都放到一旁,春枝开始帮男人将那些染血的白布都解下来。
昨天春枝帮男人上药的时候,是夜,男人还昏迷着,她一心救人也没有多想什么。
而现在,是白日。
男人清醒着,一双丹凤眼专注地看着她,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。
春枝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。
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跟自己说,这是在救人,救人性命的时候,不要太在意男女之别。
她尽可能地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男人的伤口上。
霍峥背上的伤口很深。
春枝给他上药前,忍不住说:“会有点疼,你忍着点。”
霍峥“嗯”了一声,做足了心理准备,在春枝给他上药的时候,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“怎么?很疼?”
春枝说着,往男人背上的伤口轻轻地吹着气。
试图以此减轻他的痛苦。
伤口处传来难以言喻的酥麻,霍峥背部微僵。
春枝给他一层一层地缠着白布,轻声道:“你放松一些,背部别这么僵直,这样包扎起来会有点松。”
两人离得太近了,近到霍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。
一个卖豆腐的乡野之女,也不知道身上熏得什么香?
霍峥凝神屏息,不让自己受其影响。
春枝在很快就把他上半身的伤口包扎好,蹲在他面前,给他的腿伤上药。
霍峥一垂眸就看到她如画般的眉眼,轻轻吹气时微微嘟起的唇。
春枝生的花容月貌,眉不画而翠,唇不点而朱……
霍峥看着她红润的唇离他的腿那么近,某处开始难以控制的躁动。
他忽然开始口干舌燥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
霍峥一把扯过了春枝手中的白布,自己往腿上缠。
“你能自己来最好。”
春枝也不知道这人在别扭什么,把伤药瓶子盖好,将那些带血的白布处理了,就去洗手。
“开门!快开门!”
院门再次被人敲响。
春枝走过去,一打开门就看见几个衙差站在门口……
领头的衙差开口问道:“你就是春枝?”
春枝扶门而立,“民女正是。”
“找的就是你!”领头的衙差高声道:“本朝律令,凡女子年满十八尚未婚配者,当处以重罚,由官府强行婚配,倘若不从,就得蹲牢狱吃牢饭!”
当天下午,春枝就找人来砌院墙了。
两个小工忙活了三天,把整个院子都拔了一人高,春枝看着新砌的院墙十分满意。
霍峥瞧她这样,不由得说了一句,“修个破院墙,至于这么高兴?”
春枝道:“院墙砌好了我当然高兴,以后你走了,我也不用怕夜半有人翻墙。”
刚把霍七捡回家那天夜里,有流氓半夜翻墙进来找她,春枝到现在都心有余悸。
不过以后就不用怕啦。
霍峥闻言顿时:“……”
这人又在暗戳戳地赶他走了!
春枝不知道霍七在想什么,看着新砌的院墙,去东市买了些花苗重在院子里。
等花开,院子就会变得很好看。
离了陆家,春枝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。
现在,暂时是两个人。
还有一个霍七在呢。
霍峥在屋里,坐在轮椅上看着江河送来的消息,听到院子里有锄地的声响,一抬头就看见春枝在种花。
小小一个破院子,她倒是真的当成宝。
霍峥想跟她说,别种花了,等我养好伤,带你回王府,让你做我的厨娘,王府里什么奇珍异草都有,哪样不比你种的这些花苗强。
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。
春枝忙活着,也自得其乐。
那位长安王也不知道究竟来南州做什么,西街那边日日都有官兵巡逻,不让人摆摊,也不让百姓随意出门走动。
春枝歇了四五天,连小院都整个倒饰了一遍,还是不能出摊卖豆腐,有客人找到豆腐作坊来问有没有豆腐卖。
春枝就想着做好豆腐在家卖,院门口挂个招牌出去。
虽然客人肯定没有西街那边多,但现在是非常时期,能赚一点是一点。
她这么想着,说干就干。
吃饭的时候春枝还问霍七,要是在门前挂个招牌,“叫什么豆腐好?桃花巷豆腐?春记豆腐?好像有点奇怪。”
“临水豆腐。”霍峥说:“这里叫临水镇,你在临水镇卖豆腐。”
“临水豆腐,还不错,那就这么叫吧。”春枝又问他,“你会不会写字,待会儿用布帛写上临水豆腐四个大字挂门口,就当是招牌了。”
霍峥失笑道:“你让我给你写招牌?”
长安王的墨宝,旁人一字千金都求不来。
春枝竟然要他写卖豆腐的招牌。
“难道你不会写字?”春枝有些惋惜道:“你看起来……像是读过书的,我以为你会写字来者。”
她像是完全没想到霍七不会写字一般,甚至说:“那我自己写吧,我的字就是不太好看。”
霍峥有些无语,一字一句道:“我、会、写”
春枝不解道:“你会写字干嘛这幅表情?”
霍峥闭了闭眼,有些不太想接她的话。
春枝笑道:“莫不是因为你的字也很丑?”
霍峥忍不住道:“闭嘴。”
春枝用完饭,就去找了一块红色的布出来,喊霍七过来写招牌。
霍七推着轮子来到桌案后,起身提笔,却发现墨还没磨,便看了春枝一眼,“磨墨。”
“好。”春枝应声,立刻开始磨墨。
不一会儿墨就磨好了。
霍七提笔在布匹上写下“临水豆腐”四个大字,龙走龙蛇,大气磅礴。
春枝不太动书法,只知道霍七这字写的真是好听,于是不遗余力地夸赞道:“你写的一手好字,定然也读过很多书,若是去考科举,说不定也能中状元!”
霍七不屑道:“中状元有什么好的?”
春枝道:“天底下的读书人没有一个不想中状元的,中了状元便能当官,当了官便能飞黄腾达,平步青云——”
但这姑娘就喜欢让他参与其中。
霍峥生来天潢贵胄,在京城的时候,身边仆人成群,从来没沾手过这些俗务。
在春枝这养了几天伤,也染上了人间烟火气。
春枝有些不忍心杀鸽子,拿刀在它身上比划着,头也不抬地对霍峥说:“你先把火生起来。”
霍峥坐在灶台前,很快就把灶火生了起来。
这两天看春枝生火,他不知不觉就学会了。
火烧了好一会儿,把锅里的水都煮沸了,春枝还没对那只鸽子下手。
霍峥见状,开口道:“我来?”
春枝回头问他,“你杀过鸽子吗?”
霍峥道:“没杀过。”
圣人云君子远庖厨,别说杀鸽子了,在被春枝捡回家之前,长安王殿下连厨房都没进过,更别说在灶台前生火,喝个鸽子还要自己杀了。
春枝有些不放心地问:“那你会杀吗?”
霍峥面色如常道:“应该会。”
杀个鸽子而已,总不会比杀人更难。
霍峥没杀过鸽子,但杀过人。
光是这次遇刺,他一个人就杀了二十几个刺客。
“那你小心点啊。”春枝把鸽子递给霍峥,“下手的时候快一点,别让它太痛苦,也别把血溅到衣服上……”
话声未落,霍峥已经手起刀落,把鸽子给了结了。
那鸽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扑腾,就被割了喉,血层层冒出来。
霍峥随手拿了个碗接着,一点血都没漏到外面,甚至连他的手都是干干净净的。
而且动作极其利落,比专门杀鸡杀鸭的还快。
春枝见状顿时:“……”
她忍不住心想:我到底救了一个什么人回来啊?
苏家三人逃离桃花巷之后,偷偷摸摸去了陆宅。
纪如珍看到他们三个搞得这样狼狈,就知道事情没办成,蹙眉问道:“怎么弄成这样?”
冯氏道:“我们都是按照您交代的那样做,可那个小蹄子油盐不进啊,白瞎我哭了半天。”
苏福道:“还有她那个夫婿,也是厉害的,一开口就问我们要凭证,要户籍文书……”
苏荣道:“那个春枝心思缜密地很,一眼就看出我们几个不是她的家人,不仅不肯认亲,还用板车把我们几个撞了!她还、还说要报官抓我们!”
他们是纪如珍找来假扮春枝家人的,目的就是把春枝骗离临水镇,卖到偏远之地去,让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陆景云。
让临水镇的人再也见不着她,那样所有人都会把她和陆景云那档子忘了,再也不会有人说丞相之女抢人夫婿。
偏偏这三人不中用,非但没办成事。
还把事情弄得更棘手了。
纪如珍听到他们三个说话都头疼,当即打断道:“所以你们就跑回来了?她报官你们怕什么?有我在这,县令还能动你们不成?”
苏家三人见纪如珍面露不悦,登时闭了嘴。
回过头想想,在春枝说要报官抓他们的时候其实不用跑的,但他们做贼心虚……
有丞相之女在背后撑腰,愣是被春枝给赶跑了。
纪如珍看他们三个这样,就知道假装认亲骗春枝离开临水镇这事肯定是不成了,头疼得挥了挥手。
一旁的婢女立马开口道:“办事不利的废物,还在夫人面前碍什么眼,还不快滚!”
“是是是……”
苏家三人连忙点头哈腰地滚了出去。
他们走的时候,陆老夫人刚好过来看见了。
陆老夫人觉得春枝留在临水镇,会影响陆景云的名声,跟纪如珍一合计,就把春枝后腰上有个桃花胎记的事告诉了她。
这话说的就很奇怪。
若是苏家三人真的在附近打听过,就会知道她已经跟霍七成亲。
作为上门认亲的亲生父母,只想着把女儿认回去,却不认女婿,还张口就说要另外给她找门亲事,哪有这样认亲的?
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对劲。
春枝道:“我与夫君夫妻和睦,断无抛下他的道理。”
苏荣见状,立刻道:“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成亲做不得数!妹妹,你是这些年过得太苦了,没见过好的,才把这个残废当个宝,等回了家,我给你找个达官贵人做夫婿,保管你日后舒舒服服当官夫人!”
“做官夫人?”
春枝听到这话,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家三口就是来骗人的。
苏荣还以为自己说动了春枝,笑着点头道:“对,做官夫人!”
春枝嘴角勾起一抹冷弧,抄起板车就往苏家三人身上撞,“我看你们是活腻了,胆敢当众骗人!”
苏荣等人完全没想到春枝会忽然翻脸,冯氏和苏福都被板车撞了个正着,当场摔倒在地。
苏荣原本能避开的,却被爹娘一把抓住,裤子都拽掉了,三人全都被撞倒在地。
一家三口,整整齐齐。
霍峥想出手帮忙,愣是没找到机会。
冯氏都倒在地上还在那喊“小玉!小玉你这是做什么?我可是你亲娘啊!”
春枝“呸”了一声,“我娘才不会是骗子!”
她叉腰骂道:“你们最好趁早从哪来回哪里去,不然我就报官抓你们!”
苏家三口一听到报官,脸色都有些难看,一个个狼狈地爬了起来夺路而逃。
只有苏荣还不死心,回头道:“妹妹,你今天不认我们没关系,兄长和亲娘都不会记恨你,等你想通了,我们再来!”
春枝作势又要推着板车去撞他们。
苏荣见状赶紧转身就跑。
这一家三口走后,院门前就只剩下看热闹的邻居。
李大娘看春枝把刚才那三人当骗子,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对不住啊春枝,我不知道他们是骗子……”
李大娘真以为是春枝的亲人过来认亲了,才急着过来跟春枝说。
“没事的李大娘。”春枝一边整理着板车上的东西,一边跟李大娘说:“我刚看见他们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是骗子,您来找我也是一片好意,今儿辛苦您了。”
李大娘连忙道:“不辛苦不辛苦,你没事就好。”
说完这话,李大娘就转身回屋去了。
一众看热闹的邻居也各自散去。
春枝抬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,推着板车进院子。
霍峥拄着拐杖跟在她身后走入院中,嗓音低沉地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那三人是骗子?”
春枝把东西从板车上拿下来清洗,头也不抬地说:“猜的。”
“猜的?”
霍峥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。
春枝一边清洗豆腐框,一边说:“我以前不叫春枝,但叫什么我给忘了,他们一来就喊我春枝,这明显有问题。”
霍峥道:“他们后来不是改口叫你小玉了?”
“是啊,想必你也看得出来,他们是临时改口。”
春枝干活手脚麻利,三两下就把豆腐筐洗干净了,放在院子里晾干。
她回头跟霍七说:“你顺手把院门带上。”
霍峥被春枝支使着做了许多小事,现在已经颇为习惯,什么都没说,就回头关上了院门。
小小的院落只有他和春枝两个人,院门一关,好似把所有嘈杂喧嚣都隔绝在外了。
春枝看着霍七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来,同他说:“我在临水镇这么多年,亲生父母都没有招来,怎么一成亲就有人找来了呢?”
她觉得有些奇怪,环顾四周,多看了几眼。
“春枝。”霍峥进屋之后,见春枝还在院子后边看来看去,便喊了她一声,“过来帮我更衣。”
“你先前不是要自己穿吗?”
春枝一边说着,一边朝霍峥所在的屋子走去。
她说:“先前伤势最重的时候,还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,怎么现在又要我帮你?”
霍峥不语。
“手抬起来。”春枝说归说,但是很快就帮他解了外袍,拿新做的衣裳给他换上。
大小长度都正好。
竹青色很衬他。
春枝看了颇为满意,“我手艺还挺好的。”
霍峥道:“你还夸上自己了?”
春枝抚平他的衣襟,“你不夸我,还不让我自己夸一下?”
她问霍七,“你觉得我这衣裳做的怎么样?”
霍峥理了理袖子,“尚可。”
“又是尚可。”春枝忍不住问他:“在你这里,是没有“好”字吗?就会说尚可。”
她不知道的是,对长安王来说,能说出尚可两个字,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。
趴在屋檐上的江河看见这女子居然近了王爷的身,还给王爷更换衣衫,眼睛都瞪大了。
要知道长安王殿下极其洁身自好,从不让女子近身,身边伺候的只有内侍和小厮。
而这小小豆腐作坊的平民女子却……
江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,被霍峥冷冷地瞥了一眼之后,才立刻离开这处。
春枝不知道有人来了又走,对霍七说:“好了,这新衣裳你穿着,换下来的我给你拿去洗了。”
霍峥“嗯”了一声。
春枝拿衣裳出去洗。
江河领了最新任务,去揍人。
第二天,春枝卖完豆腐就去了城隍庙,诚心祷告,希望心想事成。
两天工夫眨眼就过,很快就到了开堂审案的那天。
春枝起了个大早,搭隔壁王大爷的驴车去县里。
今日县里有几桩案子要审,一时半会儿轮不到她。
春枝只好在一旁等着。
而陆家那边。
陆景云推了所有应酬,准备去县衙给春枝作证,临出门的时候,婢女忽然跑来跟他说:“夫人身体不适,头疼地厉害。”
陆景云立刻吩咐人去请大夫,然后转身回去看纪如珍,“夫人怎会忽然头疼?莫不是昨夜吹了冷风?”
纪如珍作柔弱状,靠在床榻上,“我也不知是怎么了?忽然头疼得厉害,夫君有事尽管去忙,不必管我……”
“我怎能不管夫人?”陆景云坐在榻边,亲手帮纪如珍按摩头部。
按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问她:“好些没有?”
纪如珍道:“好些了。”
陆景云收手回袖,他一收手,纪如珍立马蹙眉:“头又开始疼了……”
“那我再给夫人按按。”
陆景云只得继续给纪如珍按摩。
纪如珍看着陆景云,同他说:“夫君莫要为我耽误了正事……”
陆景云道:“不急,等大夫来了,为你诊治之后,我才能放心。”
过了许久,大夫终于来了。
大夫给纪如珍把了脉,说夫人是忧思过重,心气郁结导致的。
陆景云皱眉道:“夫人怎会忧思过重,心气郁结?”
纪如珍不语。
婢女道:“还不是因为清水镇的人都说夫人跟一个卖豆腐抢夫婿,说丞相之女嫁不出去,才要抢人夫婿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纪如珍出声打断道:“休要多嘴!”
陆景云让大夫给纪如珍开药,准备亲自跟着去抓药。
纪如珍却觉得他是想借机去给春枝出场作证,一把拉住了他的手,“抓药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是了,夫君还是去忙你的正事吧。”
陆景云今天已经把所有的应酬交际都推了,只剩下给春枝出场作证这一件事。
“状元郎回来了!”
喧闹的街头传来一道惊呼,街上的行人纷纷回头看向正在豆腐摊前忙活的春枝。
春枝今年十九岁,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素衣,同色腰带束起纤细的腰,不施粉黛的小脸艳若桃李。
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豆腐西施,也是陆家的童养媳,靠着一手做豆腐的好手艺赚钱供陆景云读书考科举,是街坊邻里人人称羡的一对佳偶。
陆景云离家三载,高中状元,今日衣锦还乡。
衙差们为其鸣锣开道,状元仪仗所到之处,鞭炮炸响,行人避让,人人都对骑着高头大马的状元郎投去艳羡的目光。
春枝抬头看向打马而来的陆景云,三年不见,他越发清雅俊美了。
红锦袍,状元帽,衬得陆景云面如冠玉。
他就这样骑着枣红马,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,一步步朝她走来。
像极了春枝梦中的场景。
她一时间还有些恍惚。
边上的卖饼张大娘见春枝还在发愣,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下,“春枝,你还愣着做什么?你家状元郎回来了,快去前面迎接啊!”
张大娘说:“我帮你看着摊子,你快去迎接你家状元郎。”
“那我去了。”春枝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,将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,兴冲冲地迎上前去,“景云,你回来了。”
陆景云看到她之后却脸色微变,当做陌生人一般,径直从她跟前打马而过。
“大胆!一介民女竟然直呼陆大人名讳!”
随行的衙役只把春枝当做想攀附状元郎的穷亲戚,一边呵斥,一边把人往外推。
春枝险些被推倒在地,连退三步才站稳。
“停车。”
跟在陆景云后面的那辆马车里传出了一道娇柔的女声。
马车应声停下。
骑马走在前头的陆景云掉头来到车厢前,温声问道:“夫人,何事停下?”
一只白如凝脂的手掀开车帘,坐在车厢里的年轻女子蹙眉看向春枝,“夫君,她是谁?”
陆景云看也不看春枝一眼,语气淡淡道:“家中奴婢。”
春枝听到这句话,顿时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。
炙热激荡的心,瞬间凉透了。
泪水盈满了眼眶,春枝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。
她跟陆景云相依为命十年,他曾发过誓说:“贤妻扶我青云志,我还贤妻万两金!”
如今陆景云真的中了状元,却忘记了曾经的誓言。
他喊马车里的年轻女子为“夫人”,他在京城另娶了!
他说她是家中奴婢……
春枝鼻尖发酸,眼眶红红的。
陆景云去京城求学已整整三年,一次都没有回来过。
有人跟春枝说,陆景云见过了外面的天地,早就把你这个童养媳忘到了天边。
春枝不信,每月按时托人给他寄钱,三年,三十六个月,没有一次拖延过。
她以为陆景云跟别的男人不一样。
可这一腔真心,终究是错付了。
陆景云感受到她的视线,不敢直视她的眼睛。
得到了荣华富贵,到底是问心有愧。
“家中奴婢也敢直呼你的名字,陆家的规矩真得好好改改了。”
纪如珍扫了春枝一眼,缓缓放下车帘,心里想着这个婢女过于貌美,不能再让他留在夫君身边,得趁早打发了才是。
陆景云打马经过春枝身侧的时候,压低声音跟她说:“先回家。”
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了。
春枝在原地站了许久,直到状元仪仗走远,围观的行人也散了,她才回过神来,回到了自己的豆腐摊前。
原本跟春枝说恭喜的众人看到方才那一幕,都面面相觑,看到她回来,就假装各自忙碌。
“春枝啊。”张大娘想安慰春枝两句,一开口却先叹了一口气,“这男人啊,都没良心,如今陆景云高中成了状元郎,新娶的夫人定然也是高门贵女,你回家之后不要跟他们硬碰硬,好好说,知道吗?”
“嗯。”
春枝点了点头,收拾起已经卖得差不多了的豆腐摊,推着板车回陆家。
她到的时候,就看见陆宅门前站满了围观的街坊邻居,一见到她就议论纷纷。
陆宅以前也是大户人家,十年前陆景云的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,这个家就败了,只剩下三进三出的宅子。
大家都知道陆景云一心读书,这些年陆家全靠春枝撑着。
有人开口问:“春枝,你家状元郎带了新夫人回来,你知道吗?”
“陆状元娶了官家小姐,是不是不要你了?”
甚至有人说:“要是陆状元真的不要你了,你看看我怎么样?”
春枝没应声,把板车搁在门口,越过这些人往里走,把那些议论声都抛到了脑后。
陆景云和纪如珍正坐在堂屋喝茶。
陆母刚给衙役和报喜的人打赏完,笑容满面的,一看到她就招呼道:“春枝回来了。”
春枝走过去喊了声,“娘。”
“哎。”陆母握住了春枝的手,将她拉到自己身边,同她说:“如珍是丞相之女,她和景云乃圣上赐婚,玉成佳偶,你也不要怪景云,这事放到谁身上都会这么做的。你在我们陆家这么多年,街坊邻居都戏称你是景云的童养媳,我的意思是,若你愿意,就留下给景云做妾。”
纪如珍一听到这话,就放下了茶盏。
她先前跟婆母可不是这么说的。
春枝模样生得太好,跟陆景云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,让她留下,以后必然会生出许多麻烦,给些银子打发地远远地才好。
陆母现在却自作主张,要让春枝给陆景云做妾。
纪如珍心中自然不悦。
春枝不假思索道:“我不做妾。”
本朝妾通买卖,同奴婢无异。
从东市回家这一路,春枝想得很清楚,陆景云娶了别人已成事实,再争吵再纠缠也无用。
“陆景云。”春枝问他:“当初你说‘贤妻扶我青云志,我还贤妻万两金’,你还记得吗?”
陆景云沉默不语。
他自是记得的,只是不愿当着纪如珍的面承认罢了。
“现在,我不要你了,我只要万两金。”春枝压下满心酸楚,眉眼认真地说:“你把钱给我,咱们之间就一笔勾销。”
陆景云难以置信地看着春枝,“你说什么?”
春枝字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,“我不要你了,我只要万两金。”
纪如珍轻摇手中团扇,不悦道:“张口就要万两金,还真会狮子大开口。”
陆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,“春枝啊,自你九岁那年,景云把你捡回家来,一直都是我们陆家养着你,要不是景云,你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饿死冻死了。这些年我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,你不愿做妾,想要钱,我能给的也会给你,可是万两金实在太多了,你怎么能这样强人所难?”
“我这里有三百两银子,足够还你这些年给我的钱。”陆景云从袖中取出三张银票,递给春枝,“你要就拿着,再多也没有。”
凭什么不要?
跟谁过不去,都不能跟银子过不去。
春枝伸手接过银票。
一百两一张,三张,一共三百两。
就此买断她累死累活供陆景云读书的十年。
春枝说:“说好万两金就是万两金,一文钱也不能少,这三百两我就当利息先收下,剩下的我以后再来要。”
“三百两还不够?你这是要景云的命啊!”陆母闻言,当即数落起春枝“没良心”、“钻钱眼里了”,见春枝没反应,又喊起头疼来。
以前陆母这样一闹,春枝就会什么都依着她。
但现在,春枝完全无动于衷。
纪如珍一边去扶陆母,一边说:“来人啊,把她给我赶出去。”
“走!赶紧走!”
随从和婢女们一起进来驱赶春枝。
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,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。
春枝被他们赶出家门,推倒在地。
下一刻,陆宅大门“砰”的一声,关上了。
豆大的雨点不断地砸下来,春枝的眼泪夺眶而出,她抬手抹了一把脸,爬起来拖着板车往城北走去。
城北那一带住的都是做些小买卖的人家,卖豆腐要赶早,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磨豆子,为了不吵到陆母休息,春枝这几年攒钱买了个豆腐作坊,后面带着两间小瓦房,她平时就住在那边。
她没有家了。
好在还有一瓦遮头。
还有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。
春枝淋着雨,推着板车一边走,一边流泪,泪水被雨水冲刷,心好疼好疼。
她只放任自己这一刻,躲在雨里哭。
街上行人匆匆忙忙避雨,春枝视线模糊,一路跌跌撞撞地推着板车回到豆腐作坊,快要停下的时候,板车却好像撞到了什么,有重物闷声倒地。
春枝放下板车,上前去看,就看到了一个男人倒在板车前。
霍峥道:“也可能是巧合。”
“我听到李大娘说我家里找来了的时候,也想过可能真就这么巧。”
春枝那时候还是抱着可能是家里人找来了的想法的。
可她一看到那一家三口,第一眼就不觉得不是。
春枝道:“有人说,血脉至亲之间都有一种特殊的感应,但是我看到那三人的时候,完全没有。”
霍峥道:“就因为这个?”
他都不知道该说这姑娘有防人之心好,还是说她行事随意。
“当然不完全是因这个。”春枝道:“那个冯氏哭的太过了,有点假。”
霍峥沉默了一下。
过了片刻,他才开口道:“但他们知道你后腰有个桃花胎记。”
“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。”春枝道:“我后腰……”
她刚想说自己后腰上的确有一块桃花胎记。
但是当着霍七的面说这个似乎有些不太妥当。
所以她的话说到一半,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霍峥还在等春枝的回答,所以一直凝眸注视着她。
春枝道:“不是亲人,却能知道我身上的胎记,这才是问题所在。”
整个临水镇知道她后腰有桃花胎记的人,只有陆老夫人和陆景云。
而且她最近跟这两人闹翻了。
且不说陆家人会不会做出故意招人假冒她家人的事。
光是苏家三人想着把她带回去之后另嫁,这里头就很有问题。
春枝把自己发现的几处不对劲,一一说给霍七听,“找了十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女儿,不想着一家人多团聚,却说要给我重新找个夫婿,你说这事奇不奇怪?”
霍峥不语,只是眸色如墨地看着春枝。
看来这姑娘也不是毫无防范。
甚至可以说是心思缜密。
那她让他留下养伤,已然是用尽了所有善心。
霍峥想到这里,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
春枝不知道霍七心里在想些什么,还在同他说:“若他们真是我亲生父母,在找我的那一刻,至少要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,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吧?”
她这些年,也曾想过要是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,会是什么样的场景。
千千万万个幻想。
没有一个场景是今天这样的。
春枝缓缓道:“可他们什么都没问,就说让我跟他们走,不像是要带我回家过好日子,更像是要把我骗去卖了。”
霍峥被她逗笑了,“你还挺警惕。”
“不警惕能怎么办?”春枝道:“毕竟我长得还错,要是骗去卖了,还能值不少银子。”
霍峥在院子里找了个把椅子坐下,将拐杖搁在一旁,“说事就说事,怎么还夸上自己了?”
说到这个,春枝忽然想起这男人先前曾说她“只是五官分明,相貌平平”。
是了。
霍七一点也没觉着她生的好看。
春枝懒得跟他争这个,笑着说:“不过他们怎么就不骗你?你这般相貌,要是骗去卖了,可比我值钱。”
霍峥嗤笑道:“被人骗是什么好事吗?”
春枝道:“当然不是。”
不过是她以为家人找来了,结果却是一场骗局一场空,有些失落,想同人说说话罢了。
不过男人显然不喜欢听她说这些。
春枝便十分自觉地闭了嘴,将板车上的猪肉和鸽子都拎了下来,才再次开口:“今天做四喜丸子和鸽子汤,霍七,过来帮忙。”
霍峥刚坐下没多久,听到春枝喊他,慢慢地撑着拐杖站了起来。
其实春枝让他做的事都是可有可无的,没有他,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搞定。